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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    梁鳳儀

  要說蕭婉植未曾有過生活折磨與感情委屈,怕是不可能的事,她只是掌握與控制得瀟灑漂亮而已。

  蕭婉植咕嚕咕嚕的喝掉了一大杯鮮橙汁,又調咖啡,給自己重重的下三粒糖,再加忌廉牛奶,然後才說:

  「怎麼了?你跟你的那位有個結束,所以想重組生活,是這樣嗎?」

  蕭婉植是知道於彤的情況的,但於彤相信對方並不知道那個他就是陶逸初。

  陶逸初還是通過蕭婉植認識於彤的。

  是三年前的一個晚上,蕭婉植宴請一班朋友,席散,蕭婉值就對陶逸初說:

  「我這位老同學沒有開車子來,勞煩你把她送一送,順路。」

  這以後的發展,蕭婉植沒有被知會。

  直至於彤搬到跑馬地這間公寓來,蕭婉植還興高采烈地說:

  「真棒,以後下班太累,可以上你家躺一會,或下碗麵吃,暖暖肚。」

  「隨時歡迎,只要他沒有來的話。」

  蕭婉植一聽,會意了,拿手抓抓頭,只應了一句話:

  「嗯,是這樣的。」

  這以後,每逢她上於彤家,就必先搖電話,並且記得問:

  「他走了沒有?他還在嗎?」

  只此而已,蕭婉植絕不會多問細節。

  於彤也沒有詳說。

  她們的默契還是很好,很尊重對方的。

  今天,是於彤聊起來,開了這個頭,蕭婉植才把問題帶出來,也為她對這老同學是關心的。

  於彤仍然呷她的黑咖啡,緩緩地答:

  「怕是接近尾聲的時候了,要我在三年內再問第三十次,他能不能離婚娶我,就太有種搖尾乞憐的感覺了,倒不如好來好去,靜悄悄的來,靜悄悄的走。」

  「你真不是個好的生意人,不明白你在財經早的名氣是怎麼得回來的。」蕭婉植說。

  「怎麼忽然說這話,什麼意思?」

  「當初成交時沒有講好價,要現在後補協議當然難。」

  於彤愕然。

  蕭婉植又忍不住撕下半塊麵包,往餐碟上一抹,把剩下來的雞蛋都塗在麵包上,又往嘴裡塞。

  於彤終於笑了。

  不知是為了蕭婉值的那兩句話,抑或是為了她的吃相。

  於彤說:

  「我是不夠聰明,不肯活學活用。」

  「知錯能改。」

  「你認為應該如此?」

  「不必旁的人給你推波助瀾,你自己應有決斷。」

  「不是公事,我處理得總是不夠漂亮。」

  「拿他作股票辦吧!」

  「這怎麼說了?」

  「從前桓生指數一萬二千多點時,銀行股勁升至一百三十元一股,如今下跌至八十七元,覺得無謂每年等收少許股息活命,就乾脆賣掉它,套了現另作投資。如果認定再有機會回升到一萬二千點的水位,又發覺小小股息已經滿足,那就別把這些股份放在心上,實行擱在保險箱內,靜候它升值。自己呢,集中精神幹別的事去。」

  「婉植,你可以成為商業奇才,坐到今日那個鴻隆投資副總裁的位置。」

  「可昔你不能為女人進行試管嬰兒手術,否則我們易角玩玩。」

  「是的,能轉變角色真好,演了三年,演得膩了,膩得要在他跟前撒起謊話來。」

  於彤想起今早陶逸初來的情景。

  「有這麼嚴重嗎?」蕭婉植問。

  「有。可能有更嚴重的情況出現也未可料。」

  這句話其實於彤是隨口答的,說了出來才發覺可能有玄機在。

  她又呆住了。腦海裡別的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,一個當她剛才在強逼自己不要醒過來時已經有的,並不清晰的念頭。

  她趕緊捕捉著它,把它變成語言,以便牢記。

  於是她問蕭婉植:

  「蕭醫生,月事要過了多久,才能驗孕?」

  蕭婉植這才放下手中的牛油和麵包,凝視著她的老同學。

  當於彤在週一下午提早下班,往蕭婉值的診所去時,她聽到蕭婉植囑咐她的護士說:

  「我跟于小姐到置地廣場喝茶去,醫院有要事請傳呼我。」

  說罷,挽起了於彤的手就走。

  中環在白天永遠是車水馬龍,衣履風流,活潑生動得叫人不自覺地興奮起來。

  走在這兒五分鐘之內碰不上一個半個熟人,就會教人頓生自卑,承社會地位還遠在一個標準水平之下。

  蕭婉植一直下意識地輕輕撬扶著於彤的臂膀,從她的德成大廈的醫務所走向置地廣場。

  只不過是三五分鐘的路程,包括等候交通燈號過馬路的時間在內,竟也起碼有四個人跟於彤打招呼。

  坐到眺望廣場大重的二樓咖啡廳之後,蕭婉植叮了長長的一口氣,道:

  「跟你出來喝一杯咖啡,似打了一場過五關斬六將的仗。真失禮,我竟沒有遇上相熱的朋友或客戶,跟我熱情地握手甚或擁抱。」

  於彤笑:

  「別難過,這只證明本城買賣股票外匯的人比做試管嬰兒手術的人多罷了。」

  蕭婉植哈哈大笑,直惹旁邊一桌的人瞪她一眼,害於彤慌忙向人家賠笑。

  蕭婉植壓低聲音問:

  「又是你認識的人?」

  於彤稍稍俯身向前,以更低的聲線答:

  「只是面熟而已,並不記起他們的名字來,這種情況是常有的現象,很尷尬。」

  蕭婉植吃了一大口雪糕:

  「如果有一天我有你這等遭遇,城內的人口怕要激增過一千萬了。」

  「體外受孕的病人真正不多吧?」

  「基本上做一次這樣手術的費用可能高達十萬元港幣,你認為多少人會有資格光顧。」

  「擔保成功嗎?」

  「嘿!成功率由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不等。」

  「比進澳門賭場和拉斯維加斯還要恐怖。」

  「你不會有這麼一天,放心。」蕭婉植說這話時,直望著於彤。

  那眼神帶著無奈與彷徨,也有一點神秘。

  於彤是冰雪聰明的,很快就接收了對方傳遞的訊息。況且,她早已料到幾分事情的真相。

  於是於彤問:

  「報告出來了?」

  蕭婉植點頭。

  「不會錯?」於彤問。

  「百分之一百準確。我給你做的試驗不是驗尿,而是驗血,是絲毫不會有差錯的。」

  於彤沒有做聲,良久,才嫣然一笑,道:

  「我們太習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了,還一直談笑風生。」

  「哭喪著臉有用嗎?」

  「就是這話了。」

  「你打算怎樣?」

  於彤揚一揚眉,對講婉植說:

  「蕭醫生,你只不過在三分撞之前告訴我有關我懷孕的消息,你要我立即知道怎麼辦嗎?我不是神仙。」

  「我的病人若是知道這個消息,下一秒鐘就知道如何處理了。」蕭婉植回答這兩句話是沒有經過思考的。

  她說出口來,方知失言。

  可是,已經遲了,於彤立即答說:

  「你的病人必然是一躍而起,火速搖電話給丈夫,報告這個喜訊。」

  蕭婉植慌忙道:

  「於彤,對不起,言者無心。」

  「別介意,是我敏感,弄成聽者有意。」於彤搖搖頭,繼續說:「要說對不起的是我,婉植,突然而至的噩耗令我驚得有點不知所措,我是有點承擔不了這個刺激。」

  「他應該負責。」

  「不是責任問題。」於彤說。

  「怎麼可以?」

  於彤揚揚頭,辛苦卻有效地控制了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,才能好好地回答蕭婉值的問題:

  「這不在我們預算的計劃之內,正如你說,事先沒有協議,就不受到保障。況且,這年頭,醫學昌明,既有體外受孕手術,也有避孕方法這回事。是吧?叫我如何去追討責任,索取賠償?」

  「究竟怎麼會發生的?」蕭婉植明知是極私人的事,但到了這番田地,也禁不住發問。

  「意外。」於彤答:「意外之所以發生,又是因為我重重的發錯了脾氣。」

  那一定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。

  陶逸初搖電話到於彤的辦公室來,說:

  「今兒個晚上,我上跑馬地吃晚飯。」

  拋下了這句話,就掛斷了線。

  於彤正要趕著主持一個業務會議才能下班。與會中人一直都不離場,就是等待著大聖銀行正式宣佈控制房屋按揭比例,再行討論地產前景以至對地產股的看法。

  「消息已經發放給新聞界了。」行政助理跑進會議室來報告。

  於是大家都把個人的看法說出來,個人客戶部主管仇守成說:

  「我主張減少客戶的地產股持股量,我看市場一定受到這個消息影響而作負面反應。」

  機構部主管劉業桐就有點顧慮,道:

  「立即減少持股數目對大市會造成挫折,而我們手上的其它投資也會被牽累。中期業績宣佈得不好,怕會影響客戶信心。」

  這就是說,出現了兩派意見爭持而成對峙的局面,要裁決就得看主持會議的頭頭意見了。

  於彤想了一想,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:

  「本城的地產為什麼跌不下來,關鍵只有一個。」

  她稍停,環視各人一眼,才繼續說:

  「政府要厲行高地價政策,她不肯減少拍賣地皮的利潤,要不斷提升庫房收入,房地產的成本就自然是節節上升,轉賣到用家手上,當然不可能是價廉物美。我們從這個基礎上出發推算,港英政府在九七之前的這兩年半會不會願意少賺土地拍賣的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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