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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籟俱寂,秋風瑟瑟,一位柔如海棠的婢女站在『劍皇宮』外,她名字是十兩,因為主人小白在「收買人命」處,以盜來的十兩銀子買下了她。 十兩很喜歡自己的名字,因為它是主人小白所賜,還有那個十字,含有十全十美的意思。在十多年歲月生涯中,她從未有過滿足、快樂的好日子,今後邁向十全十美,多美好! 十兩要當個十全十美的婢僕,便要一絲不苟服侍小白。這夜,她雇了一輛馬車,站在『劍皇宮』外守候,她有種感覺,步出來小白少爺今夜必然筋疲力竭,感覺的來由,是因為十兩是十兩,是邁向十全十美的婢僕。 出來了,也許眼前的小白,不該用『筋疲力竭』來形容,因為他四肢百骸雖是浮浮游散,但眼神卻透出一道凌厲精光,活像脫胎換骨似的。小白雖已筋疲力竭,卻是精神飽滿,倒真新奇趣怪。 小白倒在馬車上,還把頭兒倚在十兩肩膊,一副脫力身軀卻帶滿足笑態,十兩也不覺失笑。 「少爺很累啊。」十兩素手在小白額首五官撫按,讓其疲勞盡快消逝。 「十兩,奶多大啊?」小白看來意態猶未欲眠,還要十兩與他閒聊。 「甫足十六,少爺幹麼忽地提問啊?」十兩頓覺有點疑惑。 「蒼天弄人,當真天下人際盡都不同,在『酒林欲池』內的主子耶律夢香公主,看來也只是十八上下,但她的半生奇遇,可能是同歲少女的千倍萬倍啊!」小白幽幽道。 「啊,少爺竟……竟能與那仙子美人一見?」十兩簡直不能相信,一臉傻楞楞的模樣。 小白不禁失笑道:「不是相見,是相擁同枕,共赴巫山。」 十兩如雷殛僵立,完全不能置信,天下皇者都難一睹芳容的耶律夢香,竟與小白少爺有過纏綿一夜。 她的內心,暗自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敬服,這麼千難萬難的芳心,怎可能被小白少爺溶化懾服,相聚暢快一夜。 「好妹子,十六年來,奶又曾否有過情愛經歷啊?」小白笑道。 十兩輕輕搖首,仍迷惘於小白與耶律夢香的艷事奇跡。 「對啊,買了奶這好妹子以來,可從未問過有關奶的身世啊?正值我精神斗足,來!且細說從頭。」小白身軀軟倒,但腦子都還靈活暢朗得很。 「少爺要十兩說個詳盡,十兩當真不敢有半句不實,讓少爺訓勉。」眉心輕鎖,一段往昔不快意事又湧現心頭。 「偏南處於『海帶族』『雲遊四海』中的『雲渺海』內,是家父——長寸斷的快樂窩。咱們長家四代都是捕魚為生的小戶人家,家父早喪雙親,十二歲便獨個兒出海捕魚,與惡浪為友,自給自足,每天都快樂地揚帆出海。」 「快樂到了他二十歲那年便急奔頂峰,一個暴風雨的黑夜,他在屋外笑著與勁風相抗,昂聲高歌,唱曲歡聲震天,因為剛收帆回家,前些時已於海中戰勝洶湧巨浪,他開心得與暴風再戰一百回合,狂歌不絕。」 「快樂的他吸引了一個極不快樂的少女,她憂鬱苦惱、愁容滿臉,與爹形成了強烈對比。」 那少女忽地上前道:「你很快樂!」 爹有點愕然,但也一再點頭,他著實無牽無掛、無憂無慮、好快樂。 「你可以分一點點快樂給我嗎?」那少女說得懇切,如哀似泣,便撲倒爹懷裡,不停抽泣,恍如淚人。 為了分享爹的快樂,少女便在爹家中住了下來。 少女身穿錦繡綢緞,衣飾華貴,舉手投足儘是輕盈有致,爹是血氣方剛少年,怎不被她所迷,孤男寡女,共度了人生最快樂甜美的三天三夜。 快樂到了盡頭便驟變苦愁,三天過去,少女便無影沒蹤,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痕,來時匆匆,去也匆匆。 「雲渺海」內最快樂的人便從天上掉下,一墜千里,成了海內最愁苦的人。 愁苦沒間斷的折磨了爹二百多天,他的回報是個沒有名字的初生女嬰,十六年後,此女嬰才給人買了,賜給一個很令她滿足的名字——十兩。 「奶爹與從天上降下的娘度了三天極樂,一句話也不留便舍下奶爹,繼後只把雙方誕下的雛嬰,留下讓奶爹獨個兒撫養,這娘也真狠心。」小白不禁搖頭為十兩歎息。 「娘在我身上背後,針刺下一首哀詞,道盡一切悲歡恨愁,她也絕不好受: 快樂人兒快樂歌,愁苦心頭愁苦楚, 快樂分給愁苦我,苦樂望成樂添多, 樂苦交織原是錯,苦苦樂樂鑄成禍, 苦添苦痛結苦果,苦禍分離恕罪過。」 訴說罷了,十兩眼眶含淚,憶起傷痛往事,徒添悲愁。 「不再快樂的爹從此帶我流浪天涯,尋找我娘,一絲希望支持著他疲乏的身驅,輾轉十六年,終鬱鬱而終,不能瞑目。」十兩遠望天邊,似乎在尋找親娘,只想問句為何如此狠心。 「奶娘定是身份特殊的非凡貴人,否則絕不會拋下你父女倆。要是相認會換來殺身之禍,又怎可能願意重聚。」小白幽幽道。 十兩再也沒說什麼,她連親娘臉容都不認得,又如何相認,一切只好永埋心坎。 在長街上,只有一家府館終年有客人在外輪候,總希望能得進入內,放下銀兩。來送金贈銀者絡繹不絕,為的就是希望館主能賜贈三言兩語,館門前牌匾寫著「風不惑」三個大字,正是「五花八門」中玄門風不惑行館。 小白混在大隊客群裡,排了大半天,終於進入了府館大廳,但見四處壁牆,儘是名家手筆真跡字畫,或是真玩古物,但全都鋪滿塵垢,好像從不受主人尊重,只是賤價之物,不足道哉。 大廳也是破破落落,失修已久,如此凌亂航髒府館,卻藏了天下第一玄門師聖,小白也嘖嘖稱奇,大惑詫異。 大廳之後,突傳來震耳欲聾罵聲,聲如洪鐘,疾言厲色,更帶鄙夷之態。 「你的五官簡直不堪入目,不知所謂。耳命門低陷,娶妻終相分,子女不留痕,孤獨過一生。眉粗濃又濁,潦倒在困局,偏遇發亦濃,終身定運蹇。眼目白雲蓋,眼盹痣斑來,一生空等待,五官皆障礙,唉,早日再投胎。」 被評者呆立當場,任由奚落,目瞪身僵,意志頓然崩潰。 一個臉如冠玉更俊朗不凡的五十智者,與人命相,倚倒坐在太師椅上,身體微彎向下,雙膝竟就抬高踏放在桌子之上,不可一世之色鋪滿了臉,左手拿著長管煙槍,隨話聲又拍打或點向來求教相學之客人身上,說到那兒便點到那兒,害得求教者都十二分尷尬。 此外表、動態極令人討厭,生得矮小卻神俊,便是一代玄門師聖——風不惑是也。 那個被評得一生是禍的客人,頭兒低低垂下,啞口無語。 風不惑以筆胡亂記下一列字,扔給客人便急急催他離去。 小白好奇之下,取了那字條察看,原來只是記下了一劑毒藥方子,這個風不惑,竟真的教人及早尋死,氣得小白難以平復。 「什麼玄門師聖,看來只是欺世盜名之輩。」小白正納悶得欲轉身離去,身後又傳來那巨鐘重聲,十分刺耳。 「公子留步!」風不惑竟離開了坐位,不再悠閒倨傲,逕自擋在小白身前,不停打量,愈看愈是著迷。 「奇相!奇相!怎麼來了『劍京城』多年,今天才得見閣下奇相,好,好得很。」風不惑竟不理小白可否,提手便捉其臂,直拉入內堂。 一大群被忽視慣了的客人,便只好繼續等待,任由擺弄。其中更有人拿出紙牌,便在地上玩玩,打發時間。 小白被拉拉扯扯帶入一間窗明几淨、滿是古學經卷的「論相廂」內。一列幾櫃上,整整齊齊的佈滿文房四寶,書香氣溢,相比大廳環境,當真天與地比,惹人猜疑。 「奇相公子,請坐。」當下的風不惑嘴臉都變得誠懇有禮,那副惹人討厭的表情,剎那間都不知哪裡去了。 「風神相當真古怪稀奇,一廳一堂一髒一淨,怎麼同是論相處,於同一行館卻有雲泥之別呢?」小白細看四周環境,清雅脫俗,心下總是不明不白。 風不惑從桌上泡盅香茶,禮敬小白,便舉茶細說因由:「相命之道,形神合一,意象出竅。大廳之內,儘是凡命俗相,根本無須向我討教,就算是下三流相士,也必能拿捏得準,相出不誤。」 「反之風某心高氣傲,以鑽研奇貌怪相為樂,愈是刁難詭奇,愈是心神意到。惟天天看相,又豈能奢求奇相日日臨門。心存苛求,心望異稟卻面對凡夫俗子,意象定必迷糊,算命看相,實在比不上那些甘心為貧賤客人仔細批算約九流相士。」 「但生計為上,客人又慕名而至,只得先把命相之處弄得一塌糊塗,地形其神配合庸命俗相,我也盡力調整心態流出九流相士之賤格,才能形神合一,意象出竅,算得不偏不誤,實在苦不堪言也!」 說來話長,原來一代玄門師聖也有其委屈一面,算命看相成了苦差事,難怪性格也因而被壓抑得喜怒無常,當真也算悲哀可憐。 小白對風不惑也漸生一點好感,不禁追問道:「神相拉我進來此『論相廂』,莫非斷定小的有吸引神相之天命相格?」 風不惑定神凝視小白,微微笑道:「額上紛紛紫氣侵,色貪合歡已來臨。山根黃紫官運亨,口角桃紅擔大任。」 「單以客倌氣色而論,不久前定必遇風流奇緣,想之樂心,對嘛?」風不惑信心十足道。 小白回憶昨夜與耶律夢香纏綿,不禁點頭稱讚神相料事如神。 「最近更且陞官發財,還被委以重任,可喜可賀啊。」神相抱拳恭賀,沒半點猶豫。 「這個更准更對,不槐為玄門師聖。」小白立時對眼前高人另眼相看,先前的不悅感覺已消失無形。 「此等只是論氣色的彫蟲小技,何足道哉,不值一哂!」神相把杯中茶一飲而盡,傲神之態隱然浮現。 小白天生好奇好學之心,對曲、畫、詩、琴、棋,各種學問也頗有心得、天賦,惟是命相一環,卻從未掌握,求教之切更是顯明,急道:「氣色之道如何掌握啊?」 「青紅黃白黑,四時正氣辨可得。 觀皮上是色,觀氣皮裡是飄忽。 皮裡皮上,便是分辨氣、色之別,混淆不清,必有錯算。 祥雲襯日氣色貴,枯燥暗惡脾胃萎, 明暗不分酒色衰,醉睡氣濁命當危。 論氣色之道,多雜多論,絕不能一概而論,且氣色者,一剎那明暗,捕之必須神領,惟憑多論多相,自得其法,便可把握。」風不惑也不再多言,只定睛對小白的五官著迷。 風不惑全神注目,時而驚歎、時而搖首,彷彿已陷入其出竅入神之面相世界,忽又訝然,原來細微觀之,又是另有所悟,興奮道: 「耳瑩如玉官運隆,因厚機謀智無窮, 眉清彎秀博學通,尾聚過目人中龍, 晴如點漆貴氣湧,尾形上翹豪氣重, 年壽黃潤更隆豐,準頭圓厚定成功, 五官巧配絕出眾,建國立業大英雄。」 面相算罷,風不惑沮然倒地坐下,不禁被小白的非凡五官嚇得神不守舍。 「老夫畢生從未遇過如此出色之面相,天運配地運,地運合人運,天地人運出人君,人君便是眼前人。且先受小人一拜。」 風不惑竟立時跪地磕首,小白也不知如何是好,便立即也跪下來向對方亦跪亦拜。 「神相所言太誇,未免難以令人信服。」小白對此論調怎能接受,雖敬服神相,但也不敢苟同。 小白再道:「我天生不羈,性好自由,對權位之爭、財勢之奪從不上心,當個小官已渾身不自在,什麼建國立業大英雄,肯定非我所願,又怎會全力以赴,位極人群,錯矣!錯矣!」 「當真如此?」神相也愕然相對,不大入信,立時墜入混亂思緒中。 「千真萬確,半句不差,一字不錯。」小白像是有種向風不惑請求,要他重新看相似的相邀。 風不惑來回踱步,思想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,立刻走至小白身前,把椅子也拉來同坐,翻開小白雙掌,凝視掌紋相學深研。 「色慾紋如亂荒草,一生風流終到老, 天印紋身干位到,才學八斗是天數, 紋若千金直上高,少年得志定前途, 朱雀紋生命煎熬,劫煞金紋散亂道, 多成多敗莫氣傲,人心叵測掌中舞, 險裡求生防暗刀,孤掌難鳴撥雲霧, 撥開雲霧福便到,驚天動地再耀武。」 風不惑看過小白掌相後,更是心頭大動,奔血急流,腦裡儘是風雲色變,一下子看似已蒼老不少。 「神相,剛才批示,豈不更天翻地覆,全不合我意?」小白急忙追問。 「江湖四國四族,看來今後定必大亂,人中龍轉世而來,翻雲覆雨,天意已定,寄語客倌一聲,蒼天在上,今後敬請福澤杜稷,不該殺且讓其偷生,免在波折命途加添煩惱。陰德多積,定必多力。」風不惑看已疲態畢現,心力交瘁,再難接下贈言。 「少俠心性今且未合相道,只因額紋帶劫,此劫火速即臨,惟劫光晦暗,難言崎嶇,看來在少俠八字命中,定有驚天啟示,可惜吾已疲乏,只好擇日再為少俠解憂。」神相語畢,倒在椅上,已不願再論什麼。 「小白今日來訪,原意是為六太子名太宗……」小白語猶未畢,已遭風不惑揮手所阻,打斷來話。 「唉!少俠命高天位,人中龍鳳,又何須為他人作嫁衣裳,此等所為,棄之也罷,有求於我,也絕不相助,免得徒然浪廢光陰,請回吧。」疲極的風不惑再也不願談,小白只好暫時退去。 風不惑的批言,小白雖不敢盡信,但內心已是忐忑不安,心意大亂,他的未來果真將如神相所測,定必乘龍飛天,位極人群,但又多波多折,風流終生麼? 沉思復沉思,小白竟就坐在大廳外一角,幻游太虛,默想了半天。 ------------------ 熾天使 掃校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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