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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頁     梁鳳儀

  「婉琪,請別這樣子說話,對祖國心存輕蔑是說不過去的。」

  「是嗎?那麼,就原諒我不識抬舉好了。不錯,中國日益富強,有目共睹,但我沒有能耐在她的這個轉型蛻變期中成為一分子,我已被西方文明寵壞了。別的都不去說它,只是一走進那些烏燈黑火的大陸公寓內,我就心裡發毛。整個氣氛都不對勁,仍然是跟外國的生活質素有太大太大的距離,要我陪著你老往中國大陸公幹,簡直是不可能的事。」伍婉琪是有點越說越氣,繼續道:「你呀!竭力巴結的那個什麼單位領導層,他們的幾位所謂夫人,團團圍著我說:

  「「香港人真沒有像你這樣儉樸,這一身服裝比我們穿的還老實,真難得呀!」

  「我的天!她們穿那種利源東西街都幾乎不屑賣的彩色平價花裙子的人,怎麼曉得我穿的是佐治阿曼尼的招牌貨式。儉樸?真是天大的笑話,我一件上衣夠買她幾個人幾年的衣飾。若要日中跟這種女人打交道,太太吃不消了。我們根本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。」

  「可是,我們都是中國人。」陶傑忽然理直氣壯地說。

  「好了!」伍婉琪舉起手來,道:「別跟我來這一套,你真要發表一篇美麗動人的演辭,是找錯對象了。陶傑,你若堅持回港工作,不妨考慮從政,香港人需要你激發起他們的民族感愛國心,但休想感動我。」

  「婉琪,我們別把話題帶到老遠去,請轉我說一句真心話。」

  「你說。」

  伍婉琪叫丈夫說出他心裡的話語,可是,陶傑又忽爾說不出話來。

  他訥訥的似有很大的為難。過了好一陣子,才倒抽一口氣,勇敢地挺一挺胸膛,對妻子說:

  「我希望有事業的第二春。」

  伍婉琪凝望著丈夫。

  半晌,她爆出笑聲來,如雷般響亮。

  「為什麼這樣笑我?」陶傑顯然不高興。

  「你看看自己那副樣子,像是告訴妻子,你是在鬧婚外情似。」

  這就是暗示陶傑的事業第二春是一個曖昧的行動,並不被人擁戴和支持。

  伍婉琪甚至對丈夫說:

  「你的這個年紀去尋求事業的第二春,無異於臨老入花叢。有朝一日,我告訴你,我也有第二個春天時,你可別覺得驚奇。男人五十過外可以重振雄風,事業有另一番天地,女人一樣能發揮魅力。」

  伍婉琪說話的神情定不屑的,語調是尖刻的,態度是狂傲的。

  「我並不知道你會是這種心態。」陶傑說。

  「對,因為你挑戰我的生活和我現今的所有。」

  陶傑太不服氣對方這樣說了,高聲道:

  「你並不為我著想。」

  「為你著想才不要回去,從前說到底是高官,千人敬奉,萬人擁戴,出入有司機,住三千呎的洋房。現今回去,全部生活享受打五折,我不覺得你受得了。」

  「人在奮鬥的歷程上不能要求太多的享受。」

  伍婉琪冷笑,道:

  「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年紀不該在四十以上。」

  「國家領導人高齡者眾,事業依然如日中天。」

  「十二億人口之中有幾個是領導層?輪到你嗎?」

  「我們在針鋒相對。」

  「應該說我們都在據理力爭。可惜的是,你這道理跟我的不同。」

  「那就只有一句話,道不同不相為謀。」

  陶傑並沒有覺察到他的這句話令伍婉琪一征,心上猛力地抽動一下。

  她真的沒有想到丈夫在這個年紀還有如此一個事業第二春的憧憬。

  為了實現這個美麗的幻想,他開始置她的感覺與意見於不顧。

  伍婉琪想,記得自己在未移民之前,在港的女朋友就不斷提點她,說:

  「你呀,得看牢你的陶傑,高官厚祿,不知能吸引多少初出道的女娃。現今的女孩子很現實,曉得生活不只是愛情,年紀輕輕的就立心要把自己那些上司追求到手者眾,無他,坐享其成。這些女孩子呀,才不管別人的家庭齊全幸福。還有,男人一樣有更年期,最愛證明自己還是能對異性超一定的吸引力,只有這樣,才能讓自己重拾信心,覺得有人需要,對他們很重要。所以,小心看管。」

  伍婉琪不至於如影隨形地看牢陶傑,但,也不是不受朋友影響,亦相當留意丈夫的行動。

  這些年都過去了,夫婦倆攜了兒女到加拿大打算開始享受晚年,就下意識地對丈夫的看管鬆懈了。

  反正是朝見日晚見面,能有什麼變動。

  她沒有想過男人五十的外鶩之心,不一定發洩到男女關係上。

  她丈夫在做的綺麗夢想,是在事業上重振雄風,以此來確定他仍是受社會歡迎的想法。

  伍婉琪禁不住打了個寒噤。

  她曾經作過別的女人在爭取陶傑上,一較高下的心理準備。

  她很有把握她會贏。

  主要是因為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再加兩個親骨肉,就令她站於不敗之地。

  可是,她沒有想過對手會是陶傑的事業第二春。

  這令她措手不及。

  在不知如何自處的惶恐中,她悔氣地選擇了放棄。

  就讓陶傑去做他的春秋大夢好了。

  夢醒了,自然會回到自己身邊來。

  正如那些臨老入花叢的人,貪慕少艾,當然有一陣子的身不由己的迷戀,一旦錢財被騙光了,就會驀然驚醒過來,匍匐在地上求老伴收留。

  伍婉琪苦笑,一轉身就回房間裡去。

  實情的確是在陶傑回香港轉了一圈後,夫婦二人處於冷戰狀態。

  明顯地,彼此都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。

  非但沒有妥協的意願,而且還各自邀請盟軍,加強自己一方的實力。

  不消說,陶傑一手就把女兒抓著,要她的支持。

  這日,他特地的開車去接女兒下課,然後跟她一起到四季酒店的咖啡廳去喝下午茶。

  陶秀看著父親一直陪她吃芝士蛋糕,卻沒有說話,便忍不住問:

  「你這一陣子有心事?」

  陶傑苦笑:

  「都說有個女兒比兒子好,就是為了女孩子家心細。」

  「爸爸,你別誇獎我,陶富是繼後香燈的人。」

  陶傑忍不住笑起來:

  「你的語氣像你祖母。」

  「爸爸,究竟有什麼事?為了你的前途?」

  「嗯,你說,我該不該回香港去?」

  「這不是一個問題。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你問錯了問題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你應該問自己該不該移民到這裡來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根本就不存在回航與否的困擾。」

  陶不定睛看陶秀,發現她比她實際年齡成熟得多,十六歲的女孩子,在她學校是一連兩年蟬聯的優異生,自然有相當份量。

  陶傑在驚駭之餘,的確安慰。

  是的,應該斧底抽薪,問題就不存在了,也就是說迎刃而解。

  陶秀已幫助他尋求到一個答案。

  「陶秀,你會支持我回香港嗎?」

  「會。不單嘴上說,還會以實際行動來表態。大學畢業時,剛好九七,你在香港等我,我回來與你並肩作戰。」

  「你母親呢?如果她堅持有異議呢?」

  「那要看母親是否一個傳統女性,如果是,你儘管放心回香港去,浪子再孟浪再頹廢再有錯誤,回頭還是金不換銀不換,你就別怕了。」

  陶傑找的這個盟軍真不錯。

  可是,伍婉琪也是勢均力敵。

  她跟兒子一邊上超級市場,一邊給陶富說:

  「等下我把車子開過來,你把東西提上車。」

  「行。」

  「陶富,你真乖,以後媽就要靠你了。」

  陶富望著他母親發笑,其實只是開心的表示,但伍婉琪就有了誤會,道:

  「媽媽是認真的,並不是打算跟你說笑話。你爸爸要扔下我們回香港去了。」

  陶富問:

  「我們也跟他回去,成嗎?」

  「成,可是,你要想清楚你是否需要回去。」

  陶富想了一想,道:

  「我有點怕。」

  「怕什麼?」

  「舊同學見了面,我們已經不能談功課了。」陶富結結巴巴的說:「我喜歡這兒的老師與課程。香港的同學考試都考得皮黃骨瘦的,不嚇人嗎?」

  「對,是嚇人的。考試是過五關斬六將,之後還是有困死在城,分分鐘有被人取代的憂慮,活得太累了,不好。」

  這番話,陶富似懂非懂,只是,他會得想,還是在加拿大生活暢快,他再不喜歡香港那些街道,塞滿人車,令他覺得不舒服。

  要他附和母親實在不難,單想到同學們一有空就來他家的游泳池與網球場耍樂,就是威風八面。

  在香港時,要遷就著那些富家同學的時間,才由他們帶到那些會所打球去,太煩。

  而且,最重要的一點,他忽然想到了,對他母親肯定地說:

  「我不要回去,我在這兒成績優異。」

  伍婉琪立即附和,的確,兒子在這兒比在香港長進,在香港,陶富從來沒有在班上考進十名之內,在此,他是品學兼優。

  好了,大事似乎已決定下來了。

  就是無可轉圜地各走各路。

  陶傑原本沒有這麼快就要回港,但協和來了個傳真,說在北京的樓宇要在半年後開賣,他們急於要陶傑決定是否履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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